长篇《浮城》，38万字，稿费标准千字40元。编辑看了手稿，问每千字80元怎样？我却吓了一大跳，主动减半。中国作家“享受”世界上最低稿酬已习惯了，给高了反而觉得违法似的。编辑说，倘若书发行得好，稿费再有补贴。《浮城》发行相当之好，但编辑不再言补贴一事。
《泯灭》出版之前，《浮城》的承包发行人反复劝我将《泯灭》书稿给他，他将付给我比春风文艺出版社多一倍的版税！我说不行。在这件事上，我的个人“感觉”是第一位的。
一个雨天，他又来了，拎了一只布兜，满得用拎带儿相互扎着。装的是钱。他说梁晓声啊，10％和20％的版税之间的差别，对你意味着什么，不用我替你算啊！你如果改变了态度，我今天就预付稿费！
我仍然说不。我为某种“感觉”损失了10万册《泯灭》10％的版税，或曰是一种宁愿的放弃。我认为这于任何人其实都并不足取。但偶一为之，也不值得怎么后悔。
据我所知，《恐惧》的发行量只有五六万，更多的是盗版。故我也只获得了实际印数的稿费。编辑认为市场还有需求，但我阻止了，我决定将此书重新改写一遍。
电视剧《年轮》，我的稿费是含税每集2500元。其中半数寄给唯一的表兄，也是给我老母亲的家族在世上唯一的“传人”解决住房问题。
《九三断想》只发行一万册，《九五随想》只发行四万册，我主动提出8％的版税。《雪城》再版，每千字28元。另有三册集子，两册每千字30元，一册每千字70元。
还有两部电视剧，都是由我自己的小说改编的，每集一万元稿费。
到目前为止，我成了中国当代中产阶层“末流族”中的一员。在“知青作家”中，即使勤奋似我者，其稿费总收入也不过如我罢。若比我多，乃因经济负担比我少些而已。而我全部600余万字成书作品的发行总量，除了《浮城》特殊一例，可能比姜昆《笑面人生》的发行量还少十几万册，更不敢与赵忠祥的书相比了。1997年上半年，我在《十月》、《人民文学》、《北京文学》、《当代》等刊共发表六篇中篇小说。其中多数被选载，总字数近30万，连选载稿费算在内，一万二千元多一点点，比目前一集电视剧的最低起价稿费多二千元零一点点。一点点而已。
当然，也有人一本书一下子洛阳纸贵起来；也有人一篇什么作品被影视看中，版权卖到十几万。我对同行们从不嫉妒，即使觉得未免太商业化，仍抱较理解的态度。我的同行们毕竟都在这商业大时代实习着，刚刚克服了忸怩心态。而我以为还需要彻底地克服。中产者起来并不影响继续写出好作品；处在半无产者无产者的生活境况中，也未见得部部作品都“永垂不朽”流芳百世。大约在1989年至1990年间，我发起了一次小小的募捐，分寄给周克芹、莫应丰、姜天民等四五位早逝的中青年作家的家属。其后的一年，陕西作家路遥、邹志安先后辞世。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，他们身后都无“产”。
故我衷心祝愿作家们尽快地、名副其实地中产者起来！虽为“末流族”，亦可慰矣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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